越南山區的
「東北亞」留學生
越南山區的「東北亞」留學生
徐俊文（代號太原）
桃園新屋客家人，政大民族碩士生。
關注於越南北部少數民族𠊎族、山瑤族的族群認同變遷。
越南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個陌生的國度，
有時候同學們還會開玩笑說越南已經變成我熟悉的故鄉。
但對於越南的熟悉莫過於來自一次又一次的到訪，還有認識一位又一位的知心好友。
對於這個南洋國家，你或許不是那麼熟悉，
但希望透過我的文字，你能夠更認識這裡一些。
越南對於我來說並不是個陌生的國度，有時候同學們還會開玩笑說越南已經變成我熟悉的故鄉。
但對於越南的熟悉莫過於來自一次又一次的到訪，還有認識一位又一位的知心好友。
對於這個南洋國家，你或許不是那麼熟悉，但希望透過我的文字，你能夠更認識這裡一些。
越南山區的「東北亞」留學生
文/徐俊文
在北越山中的學校
早上九點多，我獨自一個人站在河內的美亭車站裡，一邊靠著走道旁店家的免費 Wi-Fi 滑著手機，一邊咀嚼著剛剛路邊現煎的軟法夾蛋，再一邊探頭盼著我的班車。美亭車站位於河內市的西部，是一座通往各省客運所聚集的省際客運站， 也包括開往觀光客們經常前往的 Sapa 還有下龍灣的班車。
如果你也曾經到過越南，你應該也會被河內的發展速度給嚇一跳，包括車站外不遠的西湖還有 Ciputra 兩個都市計畫區（註1），像是初春的草苗一樣，正不斷地在改變著河內市的容貌。
1 Khu đô thị Tây Hồ Tây & Khu đô thị Ciputra
圖表 1 疫情前人來人往的美亭車站
為了更了解越南，半年多前我就在台灣用訪問學員的方式申請了越南的遊學簽證，現在我將到一所北部山區的大學學習四個月的越南語，選擇這所山區裡的學校除了因為這裡有比起河內還有胡志明市等一線城市便宜大概一半的學費（註2）， 另一方面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為自己設下一些挑戰，讓自己能離開台北的舒適圈， 把自己交託到一個截然不同地方。
2 以在河內國家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trường Đại học khoa học xã hội và nhân văn quốc gia Hà Nội)為例，每週一二三上課，每次四堂，從下午兩點到五點半，一整個月有 36 堂課，學費全部 大概是 2880 千越盾，大概台幣 3840 元。而太原大學科學學院(trường Đại học Khoa học, Đại Học Thái Nguyên)
車站外熙攘的街道上充斥著上班的人車，來往的機車響著越南特有的自帶回音效果的喇叭聲，揚起了一陣陣黃灰的塵土向車站裡的我撲來。為了能夠迅速融入當地，我穿上了前一晚才買的帽 T，這還是我在 前一晚我特地拉著認識的越南時裝設計師陪我去採買的新衣服。
「Anh đi Thái Nguyên đúng không?（你是要去太原的對嗎？）」突然售票亭裡的服務員走出了售票台，向還呆愣在一邊啃著法國麵包的我喊道。
圖表 2 自己繪製的越南北部地圖
「Vâng ạ.（對！）」我應了回去，我抓著行李跑上前去，穿過迂迴的鐵欄杆， 還有一輛輛開往不同城市的大小巴士，終於搭上了售票員指著的這班開往太原市的班車。
我要去的城市叫做太原，是位在越南北部山區最大的城市，也是北越僅次河內還有海防的第三大城市，從過去太原就以茶葉聞名於越南，在越南更有「茶太原，女宣光（chè Thái gái Tuyên）」的說法，而近年除了擁有越南國有企業 20強之一的太原鋼鐵重工業之外，韓國三星電子集團更在太原省打造全球最大的手機工廠（註3）。
3 黃維德. (2018, April 19). 越南最大企業，跟南韓是同一家. 天下雜誌.
https://www.cw.com.tw/article/5089391
我在這座城市當交換學生的這四個月，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還有我那在台灣學了差不多兩年的越南語。
不同於河內的留學生以韓國學生為主，太原大學似乎與鄰近的寮國學校有著跨國的合作協定，學校裡非常多的寮國學生，路上也不時可以看見穿著寮國筒裙（ສ ິ້ນ）、頭頂上綁著高高的髮髻並插著一朵黃色雞蛋花的寮國學生。另外也因為靠近北部山區，所以學校裡面還有許多的少數民族同學， 總而言之，就是一所不同於都市學校，又充滿多元民族文化的大學。
抵達學校的第一天，負責和我聯絡的副校長一見到我就興沖沖地拉著我去找校長，還找了校內的記者來做了一篇報導，因為我是學校裡的第一位「東北亞」 學生。
「東北亞？」我疑惑地問向副校長。
「對啊，日本、韓國、台灣，都是我們接下來想要發展招收東北亞的學生喔！」站在一旁的學校國際學生辦公室負責人搶者回答道，還緊接著說：「我們為了如此，還特別改善了國際生宿舍的設備，回國之後，你一定要好好地告訴你們國家的人，太原的學校不會輸給河內喔！」
好吧，綜合起來除了入境的越南海關都把我誤認為韓國人之外，現在我還變成了一個東北亞國際生了！
我帶著一分困惑還有九分新奇的心情，踽踽走回了剛剛被國際生辦公室安排的房間。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走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抬起頭一看，在我的房間門口聚集了一大群的越南學生，巴著半掩的窗戶，向裏頭望。
「是失火了嗎？」我自己也好奇地往前擠了進去，結果我才剛踏入人群，就有人高聲喊到：「Anh Hàn Quốc về rồi ! （韓國哥哥回來了！）」然後原本聚在房門口的學生們便一哄而散地跑回了他們的房間。
到這一刻我還真的迷糊了，不過或許就像郭佩宜在所羅門群島被當作「white man」一樣（註4），我在才剛抵達太原的第一個禮拜，就成為了學生們口耳相傳的那個房間有冷氣又有熱水器來自「東北亞」的留學生。
4 王宏仁, & 郭佩宜. (2006). 田野的技藝: 自我, 研究與知識建構. 巨流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台灣人都不用跳舞
越南的午餐時間比台灣早了大概一個小時，休息的時間也早了一小時，也就這一點，讓初到越南留學的我很不習慣。十二點一過，許多餐廳就會關門午休，我也因此常常吃不到學生餐廳的飯。
午飯時間過後，越南還習慣有一到兩小時不等的午睡時間，不同於台灣人趴在辦公桌上午睡，太原省大街上的老闆往往就會拿出一張涼蓆，撲通一聲就躺在店鋪的地板上直接午睡起來。第一次看到這番情景的我，還以為是店鋪老闆暈倒在店裡，差點沒嚇到報警。
不過越南的晚餐時間跟我的習慣卻是一樣的。大概六點左右，四五個學生就會開始相約著到學校大門外的小街區吃飯，而不想在外面吃的同學就會約著七八個同學，在自己的房間裡的地板上，用一張張草蓆舖成一大塊座位，然後開起小灶，自己煮食著吃。
圖表 3 跟著寮國學生一起入境隨俗也開起小灶的我們
（攝影：寮國學生 A’an Lisa）
九月的越南比想像中的還要來得熱，儘管北方的大山讓太原並不至於像是河內那般溽暑難耐，但也不減南國暑氣的威力。吃過晚飯後，我都會坐在宿舍門前的走廊上透透氣。也就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寮國學生會聚集在宿舍前的廣場開始練習寮國舞。
其實我也不曉得應該怎麼稱呼他們所跳的舞蹈，只知道這是太原大學的寮國留學生抵達越南之後一定要練習的事項，儘管在來到越南之前他們並不知道到底要怎麼跳舞。而這樣的舞蹈就會在學校每次的重大活動開始前，就邀請寮國學生先來進行表演，當作是學校的特色。隨著蘆笙的聲音響起，女學生們挽起高高的髮髻，輕輕地在上頭插上鵝黃色的雞蛋花，她們說這是寮國的國花。
凹起指尖，彎起手背，像是龍坡邦香通寺（註5）裡金色門廊上騎著麒麟天女一般，隨著音樂開始，悠悠地擺動著，而男學生們手做握持蘆笙樣，半跳半跑地圍繞在其他人的周圍，一邊跳一邊高聲叫著地跳進舞圈當中。
5 龍坡邦位於寮國上寮，是寮北重要的城市。香通寺（ວັ ດຊຽງທອງ）是寮國一座上座部佛教寺 院，也是寮國最重要的寺院之一，也是寮國王室的寺院。
圖表 4 在國際生宿舍前準備練習的寮國學生
再沒過多久就是學校的多元文化週，學校會在這天邀請國際生們還有來自越南各個地區，各個民族的同學穿上自己的傳統服飾，在學校前搭起一個個特色帳篷來介紹自己傳統文化。而全校唯一來自「東北亞」的我也受邀加了這次的活動。
「哥哥，你們台灣人沒有台灣服也不跳舞嗎？」班上跟我最要好的寮國學生 Lisa 向我問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要學跳舞，可能是要展現我們寮國的特色吧。」她接著跟我說。
圖表 5 那天我應該喝遍了越南傣族、猛族、苗族還有瑤族自釀的糯米酒了
這天 Lisa 和同學們穿上筒裙，披上繡著金色還有紅色絲線的披肩，赤著腳在人來人往的帳篷之間不斷地跳著這些日子練習的舞。而我也被不同帳篷的同學拉著，在飄散著紅白糯香的越南東北寮傣山寨，和用五彩編織的北部苗瑤寨子之間穿梭著，但卻再也沒有人問我：「為什麼台灣人不穿自己國家的衣服？不跳自己國家的舞？」或許台灣已經成為了大家心目中「現代化」的地方，所以不再需要這些「裝飾」了吧？
下午，結束了一個早上的文化交流週，大家也收拾起早上熱鬧的帳篷， Lisa 和其他人也褪下舞衣，但頭頂上的雞蛋花仍然插在她們高高的髮髻上。
我跟著幾個中國留學生一起拿著課本從宿舍走往下午的教室，走在前頭的他們開心地用白話（註6）聊著，而我一個人帶著半邊的耳機，一邊聽著黃瑋傑的《阿芳仔个家族農業史》（註7）一邊獨自哼著，大概在出國前半個學期，我就開始習慣在獨處時聽聽這位來自美濃的客家歌手所創作的作品。
6 白話是指廣府話。
7 黃瑋傑. (2016, January 6). 黃瑋傑 《阿芳仔个家族農業史》【Official Music Video】. Retrieved fro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5tD9wf4daQ
那天下午的越南文化概論，我把從小外婆教我的山歌，唱給了在場的同學們還有老師聽。「或許台灣人真的不太會跳舞，不過我還會唱歌。」我說。我想台灣在過去三四十年突飛猛進發展的同時，我們仍然沒有忘記要帶著老人家傳承的記憶繼續生活下去。
那天下課後，或許班上的同學們只記得那天課堂上老師說的，台灣的蘋果削皮刀很高端，很先進；而住在隔壁的越南同學們仍然會叫我是「東北亞哥哥」，但至少在他們的手機之中多了一段五分鐘的客家山歌，還有一小段的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徐俊文，我來自台灣，儘管我今天沒有穿上傳統服，但我能為大家帶來一段來自台灣的山歌。台灣或許真的有很高的樓，也有很多二十四小時的商店，但我們也有很多很美麗的歌，希望大家有機會都能來看看這座在太平洋上的小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