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醫修女會的越南故事

林少琪(代號會安)

英文所就讀中

本文由今年五月靈醫修女會來台七十週年的慶祝活動切入,
訪問教會內的台灣本地修女、越南修女及教友,
記錄下他們與在台越南人群體的互動關係,
並希望透過爬梳歷史進程,了解台灣與越南如何透過宗教的交流,
參與全球化下的經濟活動與人口移動。

本文由今年五月靈醫修女會來台七十週年的慶祝活動切入,訪問教會內的台灣本地修女、越南修女及教友,記錄下他們與在台越南人群體的互動關係,並希望透過爬梳歷史進程,了解台灣與越南如何透過宗教的交流,參與全球化下的經濟活動與人口移動。

靈醫修女會的越南故事 

文/林少琪 

        「媽媽,台灣有地震,我不知道天主什麼時候會把我收回去。」來自越南義安附近縣城的鄧修女,於本月二十一日在羅東的聖母升天堂(北成天主堂)誓發終身願,在發表感言的時候,她向大家談起初抵台時,與母親一段詼諧的對話。

        活動當天除了慶祝靈醫修女會來台七十週年之外,最重要的當屬為兩位修女所舉辦的祝福活動。除了鄧修女外,迎來發願六十週年的台灣本地的邱修女,亦在當天接受眾人的祝福,席間包含遠道而來的鍾安住總主教及靈醫會的眾神父、修女、修士。

圖一/ 靈醫修女會.提供 2022.05.21
宣發永願的鄧修女接受眾人祝福。

        鄧修女是靈醫會這二十年來招募的數位越南修女之一,雖然有些憂慮台灣的地震,卻也不減她為天主教會奉獻的熱忱,甚至對「後事」也能侃侃而談:「去掃墓的時候,我就在修女的墳墓旁邊照個相,傳給媽媽,然後跟媽媽說:『我找到我未來的位子了。』」鄧修女幽默的感言讓莊嚴的彌撒輕鬆許多。不過事實上,這段話還道出了天主教在台灣的現狀與未來。 

靈醫修女會 越南會院創辦史 

        來自義大利的天主教靈醫會,上世紀初在雲南透過醫療服務作福傳工作,直到 1952 年因受到來自中共的壓力,歐洲的傳教士們轉而到了宜蘭與澎湖持續他們的傳教事業。而近三十年來,因缺乏台灣本地的「聖召」,意即發願將從事神職作為一生志業的教徒,台灣各地的教會開始朝向菲律賓及越南,尋求教會人員的新血。

        靈醫修女會也在 1995 年開始「南向」,到越南建立修會,培育年輕的神職人員。然而過程並非一帆風順,熟悉修會南向歷史的阮修女便透露,越南會院(培育修生的場所)在西貢創立的初期經常被公安找麻煩,而修會則走了近二十年才得到越南樞機主教的正式許可。 

        天主教因被視為殖民遺緒之一,從上個世紀中葉開始即與力抗帝國主義的越南共產黨一直存在著緊張的關係。有修女透露自己的曾祖即曾因為是地主,加上援助外國傳教士們的關係,而被越共沒收財產,祖父更曾遭逮捕,迫使其放棄天主教信仰,但該修女信仰堅定的祖父並未屈服於暴力之下,時至今日他們已是四代天主教家庭了。 

        靈醫修女會初抵西貢時已經是越南「革新開放」後的事,不過天主教會與其他越南境內的群眾組織一樣,仍受到越南政府的箝制,以及其透過公安與社會網絡所動員的層層監控。

        起初靈醫會透過當地一位廣東裔的神父牽線,在第十一郡的一處中國人村建立會院。而會院一開始用的名義是學生宿舍,但修生們暮鼓晨鐘的念經聲屢屢引來鄰里的側目,公安也因此不時上門叨擾,探查是否有不法組織的集會。直到後來, 修會終於獲得當地堂區主教的認可,得以正式成立。

        在這個過渡階段中,也不乏來自其他更早深耕越南的教會的照應,例如發跡民初中國的耀漢小兄弟會。由此可見不同教會互相依存的跨國網絡(台灣、華裔族群、越南本地),在與越南政府跟黨之間周旋時,扮演的重要角色。 

 

越南修女、移民、移工在宜蘭建立的社群網絡

        數十年來,天主教靈醫會在宜蘭地區已建立數個醫療、照護及教育機構服務當地居民,鄧修女便曾任職於瑪利亞老人長期照護中心,現則於瑪利亞幼兒園服務,另在週日晚上協助越南語彌撒的進行。

        越南語彌撒的主要服務對象是宜蘭的移工們,原先舉辦的時間是下午五點,較現在的六點半稍早一些,但因移工們通常會輪值週末的工作,他們反應彌撒的時間要是太早開始,許多人會因尚未下班而來不及趕上,也因此,相較之下一般週日早上的彌撒較容易見到來自越南的婚姻移民。

圖二/林少琪.攝  2022.05.29
負責越語彌撒的神父當日碰巧正在隔離,因此改由鄧修女代為主持。

        五月聖母月的每個禮拜都有向聖母獻花的活動,早上台灣人參加的中文彌撒會在彌撒後半安排教友走向台前獻花,而傍晚的越語彌撒則有教友自發準備的舞蹈表演。 鄧修女表示,越南的彌撒儀式較為隆重,教友也會穿著越南國服「奧黛」出席。羅東聖母升天堂的這些越南教友多半原先就是天主教徒,而有些人還會另外在彌撒前到鄧修女的道理班聽課。

        除了聖母月的獻花表演外,這些教友一年也會安排兩到三次的志工服務活動,比如到縣內不同的教堂協助修繕工作等。無論是因工作還是婚姻而移居宜蘭的越南天主教徒,多年來的已透過同樣的宗教信仰建立起一個社交網絡,光是羅東越南教友的臉書社團即有五百七十六名成員(包含已返回越南的教友),足見其規模。

        不過除了與信仰相關的活動以外,教會的越南神職人員也提供越南教友在台灣生活上的各項協助,比如說彌撒開始前的中文課,再來還有鄧修女也會在移工有就醫需求,但仲介無法到場的時候,到醫院幫忙翻譯或看顧。

圖三/林少琪.攝 2022.05.29
由越南教友自主編排的聖母月獻花舞蹈表演。

在台基督宗教與全球南方的互動與未來 

        基督宗教在帝國主義時期由歐洲大範圍的向各殖民地擴張,然而如今神職人員的缺口卻需要依靠這些前殖民地──「全球南方」──來補齊,這是當代經濟秩序下造成的一種全球化現象之一。

        我們可以看到靈醫修女會來台七十週年的活動上不只主角之一的鄧修女是越南人,現任的修女會省會長、副會長都已經由越南修女出任,而聖母升天堂的本堂神父則是菲律賓人,當天彌撒儀式的輔祭也由移工教友擔任;社群媒體的經營(FacebookYouTube)也出現中文、越文並陳的現象。就像鄧修女說的,這是他們「未來的位子」了。

        值得注意的還有,靈醫修女會到越南建立修會、招募聖召的時機與九○年代台灣的第一波「南向政策」幾乎同時發生。

        在同一個時代台灣出現各方面人才/力的缺口,而越南則向市場經濟敞開大門,我們大多已經對這樣全球化下的人口、資本流動耳熟能詳,然而有趣的是,台灣的天主教發展並沒有,或沒有辦法, 置身這樣的「市場」之外,而是也勢必走在同一條時間軸上,走向同一個地理空間。 因此,宗教信仰雖然保有其靈性上的關照,但從教會的移動軌跡可以看出他們與現世社會和當代政治的緊密連結。

        遺憾的是,在他們所遭遇的困難中最能清楚看到這樣的連結。來自東南亞的勞工和新移民在台灣所面對的各種不友善的眼光,也同樣會投射在這群來自東南亞的修女、修士、神父等神職人員身上。換句話說,雖然神職人員看似有著某種「光環」,但在台灣的他們仍無法避免遭受大眾歧視。

        有台灣教友低聲反應,這些來自「落後國家」的神職人員,似乎會藉著教會的工作機會試圖入籍別的國家(包含台灣):「像之前的某個菲律賓神父啊,聽說他好像也讓某某義大利神父引薦到澳洲去,現在已經拿到澳洲國籍的樣子。」比起年邁的歐洲神父取得台灣身分證時的溫馨場面,在台灣服務多年的東南亞神職人員,卻仍舊難逃被台灣社會視為「永久的嫌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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