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5

整理書櫃時,用雞毛擔子拍打灰塵,無意間在書櫃的一角發現這本書,非常好看;這本書是烏士曼.阿旺(Usman Awang 1929-2001)的《問候大地 》是由曾榮盛所翻譯的詩作品。
烏士曼.阿旺是出生於馬來西亞柔佛,曾擔任警員,後於《馬來先鋒報》任職期間發表大量詩作,為馬來西亞一九五O到一九八O年間重要詩人,在本書上詩作少用視覺上的詩形體,常書寫關懷人道和對社會事件的批判。
我在閱讀這本詩作時,常常會感受到詩作動人的一面,這本詩集雖然不是常見書寫的詩形態,但是內容也時常與讀者同行,試著讓讀者進入到詩中與詩同行,這就是這本書可貴之處。
以下分享這本書的一首詩〈古老天空與交戰中的人類〉,供閱讀者觀看。
〈古老天空與交戰中的人類〉烏士曼.阿旺(Usman Awang 1929-2001)作;曾榮盛 譯
(一)
月色蒼茫,星星惆悵
黯然散布在古老天空
雲翼爭相浮動
原野上花簇繽紛
數千年漂泊不息。
天空朗聲嘲笑
綠色大帝與人類尊容
毀滅之薪火焚燒
死神到處偽裝伺機。
聽,天空傳來巨聲
風雲吟唱聖歌
冷月帶來微光
人類在這大地上交戰
火藥在爆裂中燃燒
鮮紅之血腥臭沖天
淚在心傷處流
嚐過痛苦滋味者
皮肉開花淋上酸醋
痛哭而不能成聲者
蕭瑟時季色調難受
瞧,眼前一切
美麗死神揮舞刀劍
瞧吧!瞧吧!
嘿,富饒土地上的淪落者
含著微笑酣睡
或在女人胸脯上打情罵俏
且以你們的心和眼見證
阿當的子女失去了愛
毀滅,毀滅是美好的一切
暴虐在血海中稱霸!
(二)
兩座山丘毗連盤踞
像一對熱戀的巨人
毛髮是黑夜裡的叢林。
山坡上大自然奏起音樂
小溪水唱著歌兒慢慢流
山頂上涼風息息穿梭。
一排長陣的人馬
攜帶武器列隊一步向前。
踐踏大地的步聲
負荷重袱眼神青光
凶神惡煞小孩膽喪
橫衝直撞闖進叢林
這是森林野戰部隊
穿著專色制服
山蛭依附在身上。
晶瑩露珠滴落
野戰部隊尋找目標
向前,向前
包圍起茂密叢林
(三)
在毗連山腳下
一位饑瘦者蹲著
飲喝冰涼的清水
揉擦痛楚的傷口。
戰友去了哪裡
愛兒在何處?
(戰友被沖散了
愛兒在抽泣)。
啊,這位圓臉孔的饑瘦者
臉色蒼白,傷痕累累
眼神炯炯,目光銳利。
(在清晨的戰鬥中
他看見死神在催命
腳傷血流如注)。
一塊浮雲慢慢擴散
毗連山一片沉靜
他想起最後一次夜歸
冷得發抖爬過叢林
輕敲樓板喚醒愛妻。
深愛他的女人哭泣流淚
緊緊相抱感到溫暖
「親愛的,看我們的孩子
呼吸多虛弱呀!」
他吻著愛兒的額頭
「孩子,你可病得不輕!」
他滴下熱淚
窒息的喉嚨發出嘆息。
必須趕在黎明前返山
留下一啜親吻
潤濕病兒的額頭。
他向哭泣的妻子低語:
別流淚,別哭泣
緊抱著我留下甜蜜的回憶
讓你的呼吸在我殘存的生命中跳躍。
他再度漂泊
為著生死漂泊
七天七夜過去了
死神出現在沉睡的毗連山!
(四)
一場激戰爆發
三個伙伴倒下,胸膛開花
幾位受傷者仍堅拒投降。
堅定的誓言:絕不投降
如今世上掀起戰鬥
天地昏暗,森林紅染。
交戰停息,四周靜寂
饑瘦者獨自一人
射發了最後一顆子彈。
越離越遠了
他茫然望著月亮
月亮在雲層裡飄浮
(他聽到前面遠處搜索聲)
啊,是藏在樹後的死神
還是血堆裡的魅影?
「來吧,伺機的死神
我已視死如歸。」
白雲淨天
饑瘦者徐徐移步
拖著炎痛的傷腳。
(五)
制服部隊穿越叢林
走前者目光猙獰的機槍手。
率隊的曹長
毛茸茸的胸膛汗流不息
挂在腰間的左輪
吞噬過十三條生命
殺人是他的榮譽勳章
一心醉戀閃亮的勳章
他露出渴望的眼光
令人見了悚然
家裡,妻子扶攙照著他閃亮的胸膛
「丈夫啊,我的世界是你胸前的勳章。」
當他的子彈射殺死人時
他想起頒獎儀式上的掌聲
周圍閃著仰慕的目光
「勳章,服務有功勛章
掛在胸前,儘管我殺害了所有的人。」
他的助手是名升不了級的伍長
心腸如天使般純潔
他每天祈禱五次
(雖然死神在面前等待)
為來日贖罪和積德。
「真主,我只為你祈禱朝拜
在你光輝下,我是渺小的一粒沙!」
目光猙獰的機槍手胖子是誰?
噢,是來自被圍上鐵刺網的鄉村青年
他的園地長滿野草,家園也荒蕪了。
他參加制服部隊
殺了人不知敵人是誰?
他不理這一切,只為了領薪水
死亡對他是一種解脫。
匯合了各種人物和仇惡
形成部隊裡的死神機關。
(六)
部隊沿著溪流挺進
異樣驚動,連忙閃避
他們嗅到敵人的血腥
啜血味甘
曹長衝向前
「挺進,快挺進
發現了足跡!」
嗜血的部隊衝向前
斷枝落葉
只見前頭異動
劈劈啪啪一排火力
槍聲震撼森林欲裂。
呸!槍彈掃射前頭
只有樹葉紛紛掉落
前進,再前進
曙光已經出現!
傷人害命的白刺刀
血跡斑駁
曙光下,部隊帶著死神前進!
(七)
饑瘦者稍停片刻
額頭滿佈皺紋
腳傷發炎,痛楚漫延
(啊,眼睛含著淚水
臉色蒼白如月)
往事掠過
美夢浮現:
啊,他見到愛兒的臉容
真不可思議,他彷彿在花叢中
在姑娘歡笑聲中飛舞嬉戲。
多驚奇啊,他竟能飛舞
河水碧綠
鴿子飛翔
他安然地在蝶群中穿梭。
「這是我的世界,憧憬中愛的世界
美麗魚群在石頭間嬉水
美妙音樂處處飄揚
兄弟般情誼散發四方!
他望著這個光輝的城堡
注視那塊招展的牌子
「愛之城」
這裡,如花容貌的人們多安詳
絢麗的多姿多彩生活
見不到可燃的黑色火藥
煉鐵也不用來鑄造武器。
見到愛兒在遠處招手
多可愛呀,雖然他沒開口
蝴蝶棲息在盛開的花朵上
多美麗呀,花朵在微笑
盛開的花朵變成愛妻的容貌。
母親和孩子
吮吸著永恆之愛的蜜糖。
啊,美夢突然消失
林中的異動驚醒饑瘦者。
「不許動!」
粗聲喝令。
(八)
黎明,月色更顯蒼白
黑暗叢林四周被包圍了
制服部隊眼神凶煞的襲擊。
饑瘦者起身張望
一腳踢倒他在地上打滾。
之後他什麼也記不起了
但他卻無法忘懷
接踵而來的百般折磨。
他體起枯瘦的胸膛
肋骨一一可數
挨盡毒打。
人肉不是鐵打的
骨頭也痛楚難挨
但他並不是哀嘆,也不怨命。
腹部受到重擊
呼吸似乎就要停息
優美音樂,清水游魚
還有鴿子和白蝴蝶
夢境裡「愛之城」✱多麼遙遠?
親愛的孩子呢?
豐滿的手指,綻放的笑容
(這是流血前的最後夢幻)。
夢境與現實
內心與外在的矛盾
瞧人類沾滿鮮血的手:
生活就是兇手
除了真主,誰也聽不見
饑瘦者在呼號:
我是條漢子!
我的胸膛骨頭可以被毀掉
但絕不能令我屈服
因為死並不是失敗
因為真理不會毀滅。
山上的月亮感到胸痛
饑瘦者的心在呼喊:
縱使我將失去生命
我的信念絕不動搖。
(雲層壟罩著蒼月
饑瘦者氣竭力衰)
一個機會閃在眼前
以死來結束一切
他奮不顧身
搶奪敵人腰間的手榴彈。
使盡最後一口的力氣
(他知道等待是徒然)
拔開手榴彈的引針
死神吼聲迴響叢林。
血!鮮紅的血
血!美麗的血
帶著微溫流入死神的陷坑
還未被真主召喚的人都死了
因為他們隨著各自的死神而去。
(九)
天亮,毗連山腳下的土地上
露珠美麗晶亮
五具碎屍橫陳
率隊的曹長胸膛開花
有功勳章將掛在何處呢?
機槍手胖子血流成堆
清還過去殺人的命債
圓臉孔的饑瘦者呢?
屍體僵曲,頸項斷離。
(十)
這是交戰人類的片段故事
世上的哀容呈現在我們眼前
死神的號角在處處迴響。
把這故事銘刻心懷
因為我也曾是穿制服的人
但饑瘦者並不是我的敵人!
吉隆坡 1959.6
長工 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