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2日,於台南舉辦的走讀行程。
遲了好幾天的台南南洋味街區走讀紀錄,原以為很快就能寫成一篇文章,卻發現感觸比我預想的來的深上許多,隔了數天之後激動的心情才慢慢平復,遂試著將依然鮮明的記憶在淡忘前倒出來寫,但似乎只能寫出像雜談一樣的東西。總感覺自己雖是廣義上的台南人,卻還對這塊土地認識的不夠多,更別提這次的行程只在富北街、北忠街、西華街三條路的範圍裡。
三條小路和幾條巷子還能讓一個能把湯德章紀念公園圓環的七條路按順序背出來的台南老屁股驚訝幾分?
那是種驕傲,一種不必要的,身為半個在地人的驕傲。就算是個舊縣區人,偶爾也想沾沾府城的光。
但這塊不大,且就在台南火車站旁邊的區域,著實想讓我丟掉那份奇怪的驕傲,讓自己都懷疑起在台南市區生活的那幾年究竟漏了多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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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那些時段限定,甚至是星期限定的寶可夢一般,在錯誤的時間裡,這片區域中的東南亞店家與移民工如同那些寶可夢一般地將自己隱藏了起來,只留下外面掛著的寫滿外語的招牌及布條,讓在平日經過的人狐疑了一下後沒有多想,隨即離開。
唯有週休,這裡才會又聚集了來自台南各地的移民工,以我無法理解的語言快樂的交談,以我無法辨認的食材做著異國的料理,讓這塊街區形成了時間限定的台南南洋味街區。
究竟是怎麼樣才能想出將辣椒泥加進花生醬的神奇料理?
為什麼他們可以一臉沒事的挖起一大匙辣醬加進飯裡?
珍多冰裡面那些我看不懂的五顏六色的甜品到底是什麼?
我好想看懂那些沒有寫中文的招牌和菜單。
走沒有多久,我的腦袋就已浮現出太多疑問,已經有了走進異空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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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北街的路邊有一攤印尼點心攤,炸著我不管聽幾次名字都還是記不起來的奇妙食物,連究竟有什麼口味我都無法看懂,只知道有甜的有鹹的。
在大家邊看著老闆料理邊和老闆聊天時,一位參加者C先生略為感嘆的說道:「一般講到美食好像大家想到的都是日式、歐式,好像很少聽到有人會提到印尼啊越南啊這些東南亞料理。」
我想了想,確實,光是店面的裝潢落差就已經給了人們很不同的感覺,而媒體上播放的那些影像,諸如日本料理師傅精湛的刀工,以及高檔西餐廳講究的擺盤,又更加深了人們對「美食=精緻」的聯想。
正好那幾天和家人聊到網美景點,有些感嘆只要外表夠搶眼就能吸引到不少網美去拍照,而那些有著滿滿的故事卻外表無華的地方只能等待著有緣的圈內人前往。
食物進到胃裡都長得一樣,若不這樣想的話,很可能就會錯過許多你應該試試的美味,或是被某些味道一般般的料理那些華而不實的外表給欺騙。
我雖知道追求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但食物終究是拿來吃的不是拿來觀賞的,除非你打算把那碗飯灌亮光漆做成模型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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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工們眼中的台南,與台南人、台灣人眼中的台南有什麼不同?我不是移工所以無法肯定的回答,但從移工們身旁的事物也許能看出那麼些端倪。
點心攤的老闆非常用心,炸好的點心還會用他們自己設計的盒子包裝給客人。盒子上除了印上他們賣的點心的照片以及口味的資訊外,還選了台南公園的湖中涼亭當背景。
說到台南,大部分台灣人第一個聯想到的建築物無非是赤嵌樓、安平古堡、孔廟之類的地方,台南公園這個地標似乎已漸漸被列在二線,就算把那個涼亭的照片拿給一個台南人看,他可能都會遲疑一下是哪裡的涼亭。但對移工來說,要想在假日找個交通方便而且寬闊可以聚集的地方,台南公園自然成了最佳首選,也因此讓台南公園成為移工心目中的台南第一地標,就像台北車站在北部移工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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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在現實空間中獨立出的異次元,自然形成了「台灣人的台南」以及「移民工的台南」,兩個台南共生共存,卻沒有太大交集。如同那些移工一直生活在我們四周,我們卻幾乎不曾注意過他們,而當我們走進那塊街區時,也鮮少駐足多看幾眼那些異國文字及料理。而生活在那的移民工們似乎也不以為意,點心攤的老闆也許早就只將客群鎖定在印尼同鄉們,沒有為了也許偶爾會經過這裡的台灣人而將菜單寫上中文,即使老闆的中文好到可以跟台灣人解釋他賣的是什麼食物,再一個一個把菜單上寫的口味翻譯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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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不怎麼像為了印尼料理而來的路人從我們身旁經過,他們稍微望了我們一下,沒有多停留,再轉頭看向旁邊巷口的一塊立牌,確認之後走進了巷子。我端詳了一下那塊立牌,是某間可以試穿和服的店家的宣傳,立牌下面還印上了台南市政府、觀光局等機關的字樣。
也許在台南只有日本文化以及古蹟能夠吸引到觀光局及觀光客的眼球吧,不知道在他們眼中,這塊南洋街區是不是台南文化的一部份。我看著立牌上台南市政府字樣旁那塊以赤嵌樓為基底設計的台南市市徽這麼想著。
回想起來,那就像是看到次元交錯般神奇,兩位看似不屬於這個地方的人闖入了我們的眼簾,找尋著那間看似不應屬於這個地方的店家。想起那天晚上與另一位長工去夜衝,他邊騎車邊看著朦朧的月色半開玩笑的說:「這就是魔幻寫實啊!魔幻就是寫月亮,寫實就是寫我們兩個,就這麼簡單。」總覺得,在南洋街區發生的這件小事也有那麼一些魔幻寫實的味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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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讓我驚奇的事情是那間藏在巷弄裡的穆斯林祈禱室,不只地處隱密,外面也沒有顯眼招牌,只有牆上一面用印尼文寫著祈禱室字樣的布條,以及門口的印尼文告示,旁邊甚至就是福隆宮的廟埕,大概只有熟門熟路的人會上門。不過也許這樣也不錯,祈禱時可以專心,不被太多雜音影響。也許那天對他們來說最大的干擾就是我們這群人吧。
我們抵達祈禱室時正好是穆斯林的祈禱時間,移工們穿上祈禱時用的服裝開始準備祈禱。一位移工用阿拉伯語唱起禱詞,似乎是喚拜的環節,聽到歌聲後,其他已經準備好的移工們開始往喚拜者身旁聚集。似乎有幾位走讀參加者是第一次親眼見到穆斯林的祈禱,在小聲詢問了移工得到許可後,紛紛拿起手機,就像我當年第一次進到清真寺見到穆斯林祈禱時一樣,屏氣凝神的開始錄影。我希望穆斯林們能把我們的行為當作是對異文化表示欣賞的行為,而不是覺得我們把他們的祈禱當作是一場免費的、開放錄影的演出。但他們的祈禱對我來說是那麼的有藝術性,融合了虔誠與美,使我尊敬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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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結束後,同行的移工阿萬為我們拿來了幾個盤子,好讓我們能分裝剛才路上買的點心。其中一位參加者H先生發現那些塑膠盤是廟裡常見到用來裝供品的盤子,便跟阿萬聊了起來。
H:「嘿阿萬你知道這個盤子是做什麼的嗎?」
萬:「欸…不知道。」
H:「這是台灣人拜拜的時候裝水果給神明的喔!」
萬:「喔是這樣嗎哈哈!」
H:「你們之後拜拜(祈禱)的時候可以拿這個盤子裝水果給阿拉(笑)。欸不過話說你們拜拜的時候會拜食物給阿拉嗎?」
萬:「(搖了搖頭)嗯…沒有,阿拉祂不用吃東西。」
(眾人皆笑)
有點奇妙的對話,但那就是異文化的交流,你無法預先知道會碰撞出什麼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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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就這樣邊吃點心邊問著移工們各種問題,連表定活動時間結束了都捨不得離去,我想把這當作是參加者們都覺得收穫滿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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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阿萬他們的電動車有夠颯氣,讓我忍不住拍了幾張照片(有徵得他們同意!)
照片是另一位同行且幫我們拍了很多照片的移工Jhodyn的電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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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些移民工來說,上面提到的那些事只是他們的日常,而我們也許只是一群闖進了他們日常的外來者。此時此刻,他們依舊那樣生活著,來自南洋的香料與食材還是擺在那裡,穆斯林還是每天在他們熟悉的地方祈禱著,而我們也依然在過著平常的生活。有時,異文化之間的碰撞有如巫師The Witcher故事裡的天球交會,不知道會為彼此帶來什麼東西,雖然不會帶來魔法與怪物(應該不會吧…不會嗎?),卻也許會讓你的生活多了些沒有想過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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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也是對異文化交流有興趣的人,歡迎在現在這段還不能出國的時間裡去那些有著移民工聚集的地方看看,或是乾脆來參加本書店的走讀行程,下一場預計於9/19在台北車站旁的印尼街舉辦,歡迎報名!
感謝讀到最後的你
長工桂